作者:Ejostra
原文凹3ID:19305028
4、顽固
Tony模糊地觉得自己被人抱着,不知为何,这很不合理。他的双脚像在飞翔。但如果是Wong正拽着Tony的腿把他拖走——以他现在的状态来说完全可以理解,虽然事实并非如此——基本上不可能有这种感觉。
他正被人抱着。
在一个强壮而温柔的臂弯里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“住手。我来。”
Wong看到Stephen楞在Anthony上方,注视着这个人如今直接暴露于外的手腕,双手在伤口附近踟蹰,而绷带就放在旁边。
“我自己来。”
顽固的傻瓜。
想闭嘴并无视这句愚蠢发言相当不容易,但Wong姑且知道目前最好别跟他理论。僧侣叹了口气,跪在Stephen身边,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哆嗦了一下,爪子开始变化成手指。修长的、美丽的、伤痕累累的手指。
Wong把药膏递给他,假装没看到鸟之王紧皱的眉头,以及刚成型的双手颤抖得多么厉害。那一定很疼,非常疼。
“算我求你了,Stephen。”
“不。”
魔鬼继续将药物涂在发炎的伤口上,一言不发,或许这样他就能专注于工作而不是别的东西。Wong由他去了,注意力转向躺在小床上的人。后者看上去满脸平静,但这只是表象。事实上,由于高烧和感染,他的全身机能都在衰竭。
不过再过几个小时,他就能感觉好一点。
他们已经把药膏、草药,以及水都灌进了Anthony体内,明天早上应该就没事了。尽管如此,Stephen的手还是要疼上好几天。
“我不能放他走。”
Wong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转过头。“我知道。”
很难忽视Anthony想回家的渴望,他想回他的村子里去,可他们不得不如此。
“那里是什么?在他胸口上?”
Wong这时才注意到,一抹幽幽的蓝光从长袍下面透出来。他往前蹭了几小步,伸手拉开那件衣服。然而事实上,即便亲眼目睹这个男人胸前连接着一个奇怪装置,他也毫无头绪。
“老天啊,”Wong咒骂道,同时听见Stephen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“这玩意儿嵌在他的胸骨上。什么情况?怎么回事?”他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,各种解释在脑海里翻来覆去,直到那个装置突然被几根长长的、颤抖的手指遮住。再次藏回衣服下面。
Wong抬头看向Stephen难以解读的表情。
“我们没有这个权利。”
僧侣点点头。“的确。”
但是之后……
……他想起一件事。一件令他皱起眉头,抿着嘴唇苦思冥想的事。
终于,Wong的目光落在客人胸口,随即非常激切地转向身边的Stephen。
“怎么了?”
僧侣沉默无声地向诸神祷告,但愿他猜得没错,但愿这件事真的发生了。
“那个预言。”
一阵沉默笼罩在他们头上,又被Stephen明白过来后的摇头缓缓打破。“不,那不会是真的。你知道那不是真的。”
“我只知道那是你族人留给你的,注定的东西,无论你相不相信。而这个……”
Wong看着Anthony的眼神中抱有那么多希望,Stephen不可能没发现。“不,住口吧。他不可能是我注定的那个人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么一个人。”
魔鬼开始给Anthony的手腕缠上干净的绷带——动作温柔到Wong不得不克制住指出这一点的冲动。看来Stephen完全是下意识的,好像他的身体很清楚不能用任何粗暴或急躁的行为来伤害这个人。
“那个预言,”Wong再次小心开口,注意到Stephen双肩一抖。“说你会得到一个新娘,他的心中有光芒,他的血管里流着钢铁。这个人可以拯救你……”
不等他说完,Stephen就迅速插话——明显心烦意乱,尽管他试图掩饰这一点。“你说他的心脏和他的血管,因为你希望是他,就是这个人。”
Wong嗤笑一声,但听起来并不高兴。“不,我之所以这么说,是因为这就是原文,你很清楚。预言提到的是一个男人,不是女人。”
很难说Wong再说多少句就会把Stephen惹火,然后转身就走,但有些东西告诉他,这家伙现在不会轻易逃跑。
“你打算告诉我你完全不好奇吗?”
过了一会儿,Stephen大声叹气,闭上眼睛。“你能不能别说这个了?我知道你想帮我。你希望能发生某种奇迹,这样一切都会变得和以前一样。变得像很久以前一样。”
他重新睁开眼睛,在很短暂的片刻间,那双瞳眸里痛苦无比,导致Wong打了个寒噤,极其后悔提起这件事。“你甚至不记得,因为你没有在那个时代生活过,我也不记得了,因为我选择遗忘。我不能记着它。”
Stephen收回视线,看着自己的手,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。“我已经残破不堪,任何预言都修复不了它。你得放下这件事,停止再拿什么东西来折磨我,那不可能是真的。”
Wong没有再说话,他知道自己的建议不会被听进去。
他们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。Wong在夜间睡了几小时,醒来时发现Stephen正把手搭在Anthony肩上,望着他。那似乎是个安抚的姿态。
或许是因为噩梦?发烧的确会引起这种状况。Wong没让Stephen察觉到自己醒了,只是再次闭上眼睛。
等他们离开时,太阳已经升起,Anthony的虚弱状态也消失得差不多了。这个人脸色好了很多,呼吸正常,伤口看上去同样愈合了不少。这次Stephen允许Wong去更换绷带,显然意识到自己的手不再肯听使唤。它们剧烈颤抖了一晚上,现在他连拿起Anthony的手都做不到。
而在执行这项任务的过程中,Wong发现一个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的残酷事实。
看着Stephen接受自己无能为力,远比看着他顽固到底要令人难受得多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Tony在落日余晖中睁开眼睛——这可能不是今天第一回了,只是某种闻起来很好吃的味道令他越发清醒。然而当铁匠试图往那个方向扭头时,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,发现自己动弹不得——多亏了某种将他压在床上的意外重量。
“什么……?”
那条亮红色斗篷动了一下,Tony眨巴眼睛。没错。发烧。他肯定还在发烧。神志不清。因为一条该死的斗篷不会动!
与他聪明的自我说服相反,那块布把两个角扭过来,目标是他的额头。
“嘿!嘿!”
当他发现这条有知觉的斗篷只是想测量体温时,惊慌很快消失了,这就像Wong那天干的一样。
Wong。
哦。
他肯定来过,而且估计就是Wong照料了他那倒霉的屁股。Tony打算之后在心里感激他一下,不过首先,铁匠得挣脱一个致命拥抱,来自某个活生生的、显然不是无生命之物的东西。
“哦,好啦,很暖和。我也很好。我需要起来吃点东西。”
斗篷似乎能听懂,于是放开了他。Tony检查自己的伤口,发现情况比希望中还要好得多。新鲜的药膏、草药以及做熟的食物也在角落里等待着,不知为何,他觉得Wong会做这些事还挺有意思的,尽管对于那个人来说,他只是个没礼貌的臭小鬼。
Tony开始认真思考这一切背后的原因。
为什么不干脆任由他死了算了?既然如此,他们肯定是拿他有什么用。可到底是什么?如果那头野兽明显不想见他,为什么还要把他困在这儿?铁匠很迷惑,也很渴望答案。比起困惑来,他绝对更渴望答案。
Tony又看了看那条古怪的斗篷。它正,呃……坐着?没错,坐在山洞入口处,传达出一种很复杂的信号,大概可以翻译为“我在看着你”和“来嘛,和我一起玩”。Tony决定假装没看到。
树。现在是斗篷。这真是太疯狂了。好在他相当习惯身边出现新奇、古怪,有时甚至不可能的玩意儿。其中有些通常就出现在他自己的工坊里。
但那条斗篷让他想起某些东西。要是能说出是什么……
解决完食物后,Tony发现自己急需洗个澡。幸运的是,那边有个很棒的湖泊,足以达成这一目的。
把衣服扔在湖岸边光着身子进入水中让人有点不好意思。尽管Wong在他脑袋边上留下了整齐叠好的新衣服,但Tony对穿着衣服洗澡的效果深表怀疑,无论他现在能不能把旧长袍弄湿。
因此,趁着最后一丝太阳光,他赤身跳进水中,无视了身后尾随到现在的斗篷,打算好好享受一下美好时间。但不能离岸边太远,毕竟水仍旧不是他最好的朋友——虽然已经没有过去那么令人恐惧了。Tony用手把某种类似植物提取物的东西揉在头发上,然后抹遍全身。阳光温暖地照耀皮肤,令他看上去闪闪发亮,而铁匠非常确定自己昨天看起来绝对不是这样的。
他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以至于过了很久才注意到有些不对劲。
在某道一直紧盯他一举一动的目光下,Tony打了个哆嗦。僵在原地并深呼吸过几次之后,他可以很肯定地说,这不是那条古怪的斗篷。不顾本人意愿,铁匠不听使唤的大脑向身体发出转过去的信号,而他照做了。
于是Tony,半泡在水里,终于和那头野兽相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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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一动不动地站了一阵子。既没人说话也没人尝试接近。Tony仍然在轻轻发抖,无法克制被那双发光的黄眼睛盯着而产生的本能反应。
那头野兽……魔鬼……现在Tony能看到它……他……他简直……
英俊得不可思议。
这个想法本质上尖锐而震撼,撞碎了Tony至今就这个生物的形象在脑海中建起的每一道围墙。他想宣称自己记得山洞中是一张丑陋骇人的脸和佝偻苍老的身影。但那是谎言。
不。
当爪子揭开头上的纱巾,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英俊到惊人的脸。相当类似人类,一点都不可怕。
又过了很长时间。然后Tony闭上嘴,都没意识到自己把嘴张大了。
“你来这儿干什么?”他问道,声音并不像脑子里想的那么强有力。就算看起来不太可能,他还是有点害怕这头生物是终于打算来了结自己了。
Tony看着那个人影,对方宽厚的肩膀在红色长翼下动了动,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显出皱眉的样子。
“我来取属于我的东西。”
Tony心脏漏跳了几拍。
“以及交谈。我是来交谈的。”
铁匠吐出一直屏在胸口的空气。交谈。这家伙能交谈。神啊,他还以为得面对某种缺乏理智的生物呢。现在又该怎么处理?
Tony开始朝岸边走去,随后意识到自己还一丝不挂,不禁脸红起来。好吧,他不打算叫对方转过身去,也不打算激怒他。于是铁匠直视着野兽的眼睛,直到从水里走出来,伸手拿起头纱裹在腰上。现在也只能这样了。
他仍然决定到山洞里去拿剩下的衣服。让胸膛暴露在外令Tony觉得不自在,虽然那头生物似乎在避免打量反应堆。之后,铁匠回到岸边,小心翼翼地靠近。
“放我走。”这是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,而他的嘴巴愉快地负责把它大声说了出来。
野兽抿起嘴唇,但一言不发。
“你有名字吗?”过了一会儿,鉴于没有什么迹象表明能够得到什么答复,Tony问道。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,让他觉得这头野兽可能不会回答他的任何问题。
“我的名字很古老,人类难以念出来,”低沉的男中音突然响起,在Tony身上激出一层鸡皮疙瘩。“Wong叫我Stephen。但我不期望你也能给予同等的亲切。你的族人给我起过很多名字,如果有必要,你可以使用其中之一。”
红色魔鬼。鸟之王。怪物。来自森林的野兽。这些称呼哪个都不适合进行一次像样的对话。那就Stephen吧。
“放我走,”Tony重复道,语气半是坚决半是恳求。“每隔20年都要献祭一个新娘。你不可能需要这么多。而且如你所见,这是个错误。你显然不想要……这样的。”他随意比划了一下自己,摇着头。“求你了,放我走吧。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这个地方。”
那头生物……不,Stephen……
Stephen始终盯着他的眼睛,可能是想从中找出谎言,并且失败了。
“如果有人愿意为一个杀我的机会付给你巨额财富,你真愿意对我的下落保持沉默?”
“是的。”
看着对方,很难想象这个奇怪的、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丽生物是个魔鬼,祸害着周围的土地与一切活物,会把人们拖进森林,把尸体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。可那就是这头生物干的。Tony最好牢记这一点。
他的答案是否出乎魔鬼意料,这一点对方掩饰得很好。Tony说不上来。
“我很抱歉,但我不能放你走。”
就这样,Tony的希望破碎了。“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,”铁匠冷冷地回答。一时之间,失望几乎压倒了他。这令人陷入困境。他还能做什么?
“那你现在打算杀了我吗?”Tony挺直身体,带着一种沉默的认命。“因为我永远都不会自愿成为你的东西。”
我来取属于我的东西——他这么说过。
“我不会杀你,”过了一会儿,野兽说道,强调性地咬着每一个单词。“只要你呆在这儿,就没有东西会伤害你。我不会以任何方式强迫你和我在一起,但我也不会让你离开。”
什么?
这是什么意思?
Tony迷惑不解,他本以为自己清楚现状,现在却完全不确定了。当那头野兽转过身,回到黑暗中时,他发现自己被悲伤淹没,又一次渴望着能够回家。